《状元媒》的几点补充思考:初恋、BUG、原型、族群

时间:2023-05-27 10:43:52  热度:0°C

匆匆读完一遍《状元媒》,惊讶地发现,叶广芩的小说里其实藏有许多谜语。看似信手拈来,毫不做作的文字,竟然有如此多的门道!

先前我只打算沉浸于故事本身,娱乐化阅读,但是真读进去了,才发现,想偷懒才是最难的。因为好作品都是经得起一再推敲的,随便一个小问题都够人琢磨半天。反正对我来说,经典小说的阅读,早已不再是一件轻松的事。

其实叶广芩的小说里有许多值得深挖的历史和家庭背景、写作手法和构思、深度的人性、人生的哲理和智慧……对于其本人和作品的研究,学术界也还做得远远不够,更何况我这个普通读者。这些匆忙、随意的读书笔记,多是阅读感受的个人留存,因此想到哪写到哪,没有多么精巧的构思,也没有什么高级的专业术语,写得也不够全面深入。

好在对于这位名气与实力严重不符的作家,民间喜欢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。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出炉。到时但愿我这些粗浅的文字,多少可以起到一点点引玉之砖的作用。

而现在,我唯一能够阻止自己继续思考,强迫大脑休息的事,大概就是合上书本了。于是,我郑重地把这本厚厚的红皮书塞进书橱,对自己宣布主题阅读的暂告一个段落。但在这以前,关于《状元媒》,我还有几个想要补充的小问题。

PART 01不多余的李震江

《状元媒》里写李震江,就像写碟儿一样,绝非闲笔。

碟儿塑造了母亲的婚姻观。青梅竹马的李震江则综合了母亲对于未来夫婿的心理期望。

家住“荷花池”边的李震江是***的儿子,被假托为“种藕的农家子弟”,平日里很腼腆,说话都不会大声。他会唱小曲,会带母亲一同看“出大差”,还会在夜晚陪着母亲穿越大街小巷,进入恐怖的东岳庙,给老师也就是母亲的继父送饭,一直将母亲护送回南营房后再回自己家。两人之间有着“一种特定的情感氛围”。

仔细想来,其实老纪才是京剧《状元媒》里的杨六郎,父亲才是半道杀出的傅丁奎。当永星斋里父亲和刘状元各怀心思之际,舅舅正在书场听书,听的是《薛礼征东》,一出关于假冒的戏。

老纪在母亲眼里曾经是风流倜傥的吕布,她自己恐怕就是人见人爱的貂蝉。看老纪炸开花豆那架势,如同排兵布阵一般英武。邻里邻居,相亲相顾,结婚也只不过换个门牌号。两人的姻缘几乎天造地设。

母亲差点就嫁给了老纪,然而偏偏因为机缘巧合,被状元设了巧计“骗婚”,有“心劲”的她嫁给了一只冒牌的“蟾宫之兔”。

老纪十分失落,熬到快三十,才娶了长相貌似母亲的媳妇,生下“无数”个孩子。舅舅再也不能无节制地吃开花豆了,天潢贵胄之家的姐夫对他这个唯一的娘家人十分淡漠疏离。

这些和京剧《状元媒》的暗合、交错、曲解的情节,真是有趣又巧妙。状元的名头没有变,角色起到的作用却是反了过来。

虽然老纪和母亲一样,出身草根,但假如嫁给了老纪,母亲的命运未必会很糟糕。后来老纪的孩子们,都混得比金家子弟好,过得更精彩,甚至还对落魄的“我”多有关照。然而正因为有了刘春霖的参与,母亲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。

不过,母亲之所以选择父亲,也并非全因偶然。母亲并不嫌贫爱富,她只是在父亲身上找到了初恋李震江所带给她的浪漫情怀。而这些,扎扎实实过日子的,邋遢朴实的老纪是缺少的,所以母亲一直犹豫是否答应老老纪的提亲。

母亲要的不仅是踏踏实实的日子,还要精神上的爱恋与倾慕,以及受到呵护的安全感,所以后来听到七舅爷夸奖父亲的人品、才气,想必已经暗自动了心。更何况老纪比自己小,是需要漂亮姐姐照顾的弟弟,而“蟾宫之兔”大自己6岁,反而恰到好处。

“母亲说他头次见父亲是在盛夏,荷花池的荷花开的得正好。父亲则说是深秋,东岳庙的金桂将要凋谢,香气正浓。母亲说不是金桂的香气,是“永星斋”的七宝缸炉的香气,父亲记错了。”母亲需要荷花池的想象,也需要饽饽铺的烟火,两者缺一不可。而这一切,对她一见钟情的父亲都能给她。

正因为这些缘由,难怪母亲得知父亲是比自己大了18岁的“山林之兔”时,哭着不肯上轿;洞房之夜得知偏院还住着一位夫人时,竟然咬了父亲一口,让父亲无法招架,连夜逃窜去了江西。期望越高,就越容易失望。

当然,当一切纷扰都过去,母亲还是认可了自己的选择,对婚姻生活十分满意,回头再谈论当时的情景,记忆里就只剩下女警对她美貌的惊叹了。

PART 02父亲与母亲的年龄BUG

《状元媒》中提到,母亲陈美珍10岁时(原版好像是7岁,后来改的),外祖父失踪于曹锟北京兵变(1912年2月29号),由此推算,小说中的母亲是在1902年出生的。父亲瑞祓比母亲大18岁,即1884年出生,但那年是猴年,并不是兔年。

叶广芩自己的父亲叶麟祥(1891年—1956年)的确生在兔年,为“金兔”,原野蟾窟之兔,反而真的是“蟾宫之兔”。由此推算,现实中的母亲按理是在1909年出生的,是“土鸡”。

小说中关于父母的年龄可能又是一个bug,但是就像我在上一篇《“金枝玉叶”|叶广芩家族小说中的“金”“叶”混用之谜》中提到的,有时候我们可能也不必深究这些不一致。毕竟小说不是严谨的历史,更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生活。

叶老师可能只是为了讲好一个虚构的故事,从而尽量淡化现实的影子,故意模糊和掩盖了一些东西。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。

例如现实中作家的父亲比她大了57岁,但在小说中却是父亲60岁才有“我”。而且现实中,父亲是在1956年在彭城陶瓷研究所工作时去世的,并没有活到***,更没有和母亲一起***。现实中的母亲双目失明,得了绝症,孤独死去,十分令人难过。

另外,家族叙事中,“我”往往是家中最小的孩子,第7个女儿,但在现实中,作家还有个小妹妹,才是比父亲小了60几岁。不过在叶广芩晚年的儿童文学作品中,就有了妹妹“小荃”这个角色的存在,原型正是基于她的妹妹叶广荃。

PART 03父亲与三大爷的重叠

现实中,叶广芩的父亲是叶麟祥,据说是慈禧二弟桂祥庶出的儿子,也无疑是她的小说中父亲的原型。她有个伯父叶麟趾,应该是被她叫做“三大爷”的,和她父亲走得很近,也有许多相似之处。

叶麟趾和其弟叶麟祥一样都经历了家道中落,从皇族贵胄降为平民。他开过工厂、公司,后来受到徐悲鸿的邀请,担任***美术学院教授,教授并研究陶瓷,是第一个发现定窑窑址的人,著有《古今中外陶瓷汇编》。叶麟祥也担任***美术学院陶瓷系的讲师,后来受哥哥嘱托,代哥哥延续磁州窑的研究事业,四年后心脏病突发,死在工作岗位上。

我一直怀疑叶广芩笔下的父亲其实是父亲与三大爷的混合体。因为父亲叶麟祥早在她8岁时就已去世(1956年),伯父叶麟趾则是在8年后才去世的(1963年),虽然也是在***以前。

在这本家族史一般的《状元媒》里,何以如此关系密切的两家,叶广芩从未塑造过一个原型为三大爷的人物呢?可能一方面是作家的素材太过充足,写不到三大爷。另外一方面,我个人甚至怀疑,正因为伯父和父亲身上有太多的共同点,不管是身份、背景,还是职业、性格、脾气等等,所以只有将两个原型重叠合并在一起,父亲才能在小说里活到“我”上中学。

当然,以上这些毫无实据,与其说是瞎猜,不如说是疑惑。假如有生之年还有机会遇到叶老师,一定要厚脸求证一下这个问题。

不过笔者的其它一些猜测可能要“靠谱”得多,因为基本都能和叶老师的纪实性散文对应上。

现实中,曾经炸开花豆的可能也不是老纪,而是舅舅;和叶老师在院子里自毁家里珍贵文物书籍的,是印尼华侨的四嫂而不是老七;七哥和作家是一母同胞,并非二娘的儿子;参与盗“御狗”,吃狗油的大概是叶老师的妹妹,而不是她自己;文中“我”的儿子可能也是别人的儿子,或者是叶老师女儿的化身……

但是,正如叶老师自己所说的,真与假不需要“择”得那么清楚。你知道也罢,不知道也罢,都不影响你沉浸在她编织的故事中,品读那如同经年美酒般独特的绵长韵致。

PART 04满族身份和民族记忆

有人评价说,《采桑子》中虚构的金家,“也是整个满族群体共同的真实历史印记。”(李晨律《论叶广芩小说中的族群身份建构与认同》)其实这话用在《状元媒》这本书上,也像量身定做似的。

例如《逍遥津》中,虽是常见的***主题,但被注入了满族元素,就显得很独特了。钮青雨不仅是一个中国人,也是旗人的后代。他酷爱唱戏,美如女子,早已脱离了祖上勇猛精进的“八旗”传统。这位纨绔八旗子弟先是被日本人戏称为“阉人”,而非“旗人”,在东北的“旗人皇上”也顺带被嘲笑。“曾经在紫禁城圈里住过的清朝皇上们,知不知道他们的子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外国人当众扒了裤子……”不堪其辱的八旗子弟突然活明白了,于是恢复了先祖的血性,与日本要员同归于尽。

国难当头之际,满族群体的体验也是中华民族共同的屈辱回忆,只不过他们感受到的耻辱是一种“双重耻感”。“一重来自满族失去统治地位、 旗人皇上’成为傀儡的历史,一重来自 千疮百孔’的八旗子弟再次受到日本人重创的现实。”(范庆超《叶广芩对满族文化资源的利用》)

类似的“双重耻感”在其他篇章里也一样存在。例如《三岔口》中“我”上小学时的不被重视,《玉堂春》中“我”被层层盘问背景的一幕幕,被作为“皇姑”批判的场景等等。

但是叶广芩本人早已跳脱出了旗人身份的困扰,何况时代也改变了,一些观念甚至反了过来。她现在经常被人尊称为“格格作家”,并强调她的“贵族”身份。对此叶老师非常反感,认为评论家应该从人性的高度去看待问题。

接受cctv-10《百家讲坛》采访时,她曾说,自己在陕西是一个最平民化的作家,一个最平易近人的人。甚至有些贫下中农出身的作家,那些老爱说她是贵族的人,比她都要贵族。例如她能在条件艰苦的深山老林里一呆几年,但是当她邀请这些人去山里,他们却首先要问那地方的厕所怎么样,招待所条件怎么样,吃得好不好……“现在究竟谁是贵族?这个问题是值得想一想的事情。”

我真是喜欢老太太的睿智与幽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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